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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南方周末
' L5 V# L2 _1 r0 M8 f. K/ ` _0 B 如果不是跟全村“兜钱”,阿根日轨的父亲就凑不齐36.8万元彩礼。按照彝族古谚,为儿娶妻是父母一生中最大的责任。0 p2 m. s2 r+ x1 n! D0 G
婚事订得仓促,冉英英发现与阿根日轨合不来。“我们说了很多次让她回去,都拿了人家彩礼了,不回去怎么弄啊?”: }* c, J$ Z3 S
双方约定,等冉英英再次嫁出去,收到新彩礼后,退还阿根家的彩礼。“不把这个事情办好,后面可能会出事。”" W8 D0 b4 @0 M* M
“衣服拿不来就扣10万。”谁也说不清楚,冉拉发是深信女儿的衣服留在阿根家会被用于施咒,还是为暂不还彩礼找的理由。; |- z; R8 E* U
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南方周末实习生 符怡婧3 `5 W3 x! n3 r1 [7 _' Q! {
发自:四川凉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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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4月,凉山州宁南县,死者冉拉发的母亲在操持家务。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摄4 f8 j; l6 U/ Z5 g2 d; m
距离彝族“杀猪年”还有8天,阿根子组买了一把杀猪刀。第二天晌午,他攥着这把刀,和22岁的儿子阿根日轨一起,捅死了冉家夫妇。
/ e3 `- g8 w4 k& `8 I8 c1 i4 s( } 这桩血案,发生在四川省凉山州宁南县一间简陋的麻将馆里,监控视频完整记录下全过程:2023年11月11日13时38分,阿根日轨持刀追着一个中年男人闯入麻将馆,朝男人的脖颈连扎数次;阿根子组紧随其后追进来,向男人捅刀。15秒后,一个中年女人试图抢刀,阿根子组从身后砍来,女人瘫倒在地。0 E$ }! w' j( q
杀人后,阿根子组从麻将馆出来,蹲在隔壁茶楼门口,掏出一瓶矿泉水冲洗刀上的血。他抬头问茶楼的老板娘,报警了吗?4 g( V4 y% f* R, z) f5 `2 i
“我不走,就在这儿等警察来。”得知已报警,阿根子组埋头继续洗刀。茶楼老板娘看清了他的长相,满脸沧桑,仿佛六旬老人,个子不高,体型细瘦。
. ~+ C7 ~3 {- l1 t' M- k 实际上,阿根子组只有55岁。认识他的人都说,他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,心里最惦记的事就是给儿子讨媳妇。5 u4 w8 n# [+ v% \- S& k
冉家夫妇原本是阿根子组的亲家。他们曾许诺将二女儿冉英英嫁给阿根日轨,后来悔婚。被杀死时,尚未退回阿根家付的三十多万元彩礼。
2 c- d# I, m/ x 2024年4月21日,南方周末记者从死者家属处了解到,该案已由凉山州检察院提起公诉。此前,阿根家委托中间人找到冉家求和,希望获得谅解书,不要把仇恨留到下一代,被冉家拒绝了。
8 G2 c5 S* y: m 作为犯罪嫌疑人,阿根父子被羁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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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# a3 Z; t8 f% l1 U 2023年11月11日,凉山州宁南县,麻将馆的监控记录下血案过程。视频截图2 ^) u( h: L) L
全村兜钱,凑齐彩礼
( a* f0 N6 z: G" o8 r. ?. ~ 冉英英初见阿根日轨,在2021年底,通过两边的媒人介绍认识。两人都因为成绩不好,早早辍了学。15岁的她对爱情懵懂,喜欢长相好看的男孩,“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(阿根日轨)”。% A% ^; A8 J) p! U" H
阿根日轨也点了头。他们听媒人讲,冉英英家境不错,父亲冉拉发是个农村出身的大老板,常年在宁南县城里做工程,租一套大房子住。
7 b- F5 g4 \/ n# t/ L 二十天左右,到两人订婚的日子。一向不爱干净的阿根子组特意洗了个澡,穿上深蓝色西服,前往宁南县办订婚仪式。他将定金35.6万元人民币一沓沓摆在大盆里,再放两瓶白酒和香烟,寓意喜庆。; V* _. f+ e% E% C2 T. U0 Y
冉拉发定的彩礼一共36.8万元,这在当地是很普遍的价格。阿根子组没有砍价,剩余一万多凑不上,他承诺等孩子们结婚后付清。订婚当日,男方另付女方1.6万元用于购买结婚穿的彝族服装,总计交付37.2万元。
. H. Y% X+ C8 s, z 在凉山,三四十万的彩礼只是一个基本价格,如果女方条件出色,彩礼随之飙升。当地人介绍,要是娶一个有文化、工作好的女娃,身价钱值八九十万也不足为奇。某种程度上,彩礼就代表面子,数额越高,双方的面子也越大。% H# d3 H% M/ E9 A. e
南方周末记者在当地了解到,1980年代末男人娶亲,彩礼为两三百元;1990年代末,涨到五六千元,这在当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。后来,彩礼价格加速膨胀,渐渐偏离彝族传统对于彩礼的初衷。# i9 M- O& A- A
在彝语中,彩礼被叫作“乌然者”,这个词具有“阿莫尼朵普”的含义,也就是喝妈妈乳汁的钱和父母养育的钱。对男方来说,付出彩礼是对女方父母的回报,也是维持婚姻的“保证金”。如果女方提出悔婚或离婚,就需几倍偿还彩礼。
* q- ^. w& z( e2 U 过去一二十年,随着本地劳动力外出务工,务农补贴等经济收入来源多元化,居民们生活质量相较之前普遍有了明显提高。攀比之风盛行,反映在高额彩礼上,许多家庭为给儿子娶妻而举债。
7 w) e8 U9 E: ~$ H3 b5 x6 f 如果不是跟全村“兜钱”,阿根子组就凑不齐36.8万的彩礼。他只拿得出十多万元,基于家族内部支持,大哥为他在信用社贷款10万,弟弟贷了4万,再跟村里东拼西凑,才如愿给儿子订了婚。一位借钱给阿根子组的村民介绍,“结婚是大事,他们结婚我们出钱,到我们家结婚,他们家也给。”
8 F5 Z: T5 O) E* J' ] 当地客运站的一位大巴司机说,两三年前,她时常拉一些外地人进山区,是专门针对彩礼需求做贷款业务的。每逢过年前后,频繁有婚丧嫁娶,总有农民会拉家常抱怨,为高额礼金又挥霍了几万。
" E' h1 X+ R1 G& o1 b! X 就在阿根家订婚的5个月后,凉山州施行了移风易俗条例,发布了《凉山州治理高价彩礼深化移风易俗工作导则》,相关政策后来被张贴到每家每户的院墙上。
" b$ d. U* C' Y1 d7 [9 ^& c7 @2 [ 移风易俗政策规定了彩礼标准上限,不得超过10万元,倡导公民自觉抵制索要高额彩礼、礼金或者利用彩礼、礼金干涉婚姻自由。各村(社区)要实行婚嫁报备制度,订婚交付彩礼时将由村委监督不得超过10万元,礼金不得超过1万元,国家公职人员带头严格执行该规定。
) a0 g, @8 B- d 冉拉发的哥哥就是移风易俗的受益者,因为儿媳是公职人员,娶进门时彩礼只花了10万元。但对更多人来说,一项政策难以撼动根深蒂固的风俗习惯。许多村民当着村委的面只摆10万元,其余私下交付。( H G' S& B5 f% Y8 o& [
当地有村干部说,他们日常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“就装作不知道,管不起”。" p/ E- V# I4 ~; j+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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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2月,阿根日轨在社交平台发布身穿婚服的照片。受访者供图6 c' W2 z! U3 i
“父欠子债,娶妻生子”
) H5 y7 H8 Q- t K [( v 阿根子组的家在普格县,坐落于大凉山一处海拔2200多米的山腰上。家里唯一的出行工具是辆破旧的摩托车,顺着盘山的柏油公路颠簸过130多道弯,翻越两重山,耗时近40分钟才能到山谷的镇子。
5 k$ d8 e: L! @ q: ~( s1 m 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阿根子组的爷爷带一家老小从更偏远的布拖县搬迁到这里,三代人靠搞养殖和种农作物为生。在村子里,阿根日轨这一代的年轻人基本都出远门打工,留一些务农的中老年人。
, c2 d) A( P) r 阿根子组有四个孩子,两儿两女,17岁的阿依是老三。2024年4月,听闻记者来了,阿依特意换了一身洗干净的衣服,她刚从山顶上帮人栽烤烟回来,一天赚135元。一伸手,掌心露出一道厚黄的老茧。
+ L" G3 C' R; Z- ?5 B4 B, H1 F 栽烤烟这门生计,是阿根子组教给阿依的。在阿依上二年级的时候,父亲将家里十几亩土地全部用来栽烟草。8 c( l/ L- X; e! r5 t/ o4 N
那是一项极复杂的苦力活。全家人齐上阵,在地里播种、施肥、除草,再把长成的烟草用背篓徒步背回家挑挑拣拣。烤烟的成色直接决定价格,如果没有自然灾害,一年可以赚到五万元左右。阿依记得,父亲时常在烤房背后通宵烤烟,一烤就是四五天。
# ?2 X) ^9 n7 S# d* O: z 在阿依的印象里,父亲傻傻的,不会讲普通话,也不会用手机,生病就在家里躺会儿,“然后继续干活,一直干活”。
' m1 `2 W0 g! J; h2 ~ 栽了五六年烤烟以后,阿根子组将赚来的钱买了一百多只羊子。每日鸡打鸣,就赶着黝黑的羊群走进云遮雾绕的山林,把一双行军鞋穿得破破烂烂。家里养猪喂牛,种些土豆和苞米,日子过得也算凑合。6 j0 s* a/ h9 q3 I; o/ Y. v; N: | z
一转眼,儿子们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,54岁的阿根子组催着媒人帮忙物色女娃。妻子想缓缓,等儿女出去打工赚了钱再说,省得借钱。“他(阿根子组)说不行咯,他老咯,哪天死了,娃媳妇都讨不起。”
% F. `( C+ Z! O 彝族人有一句古老的谚语:“父欠子债,娶妻生子;子欠父债,安魂送灵。”即为儿娶妻是父母一生中最大的责任,就如同儿女的使命是给父母养老送终。+ |) ^; p+ ^/ p- d! [. d
“我爸一直要给我大哥(阿根日轨)攒娶媳妇儿的钱,一有钱他就去银行存起来。”阿依说,2021年,家里还花了6万多,盖起一间宽敞的水泥房,给阿根日轨当婚房。: N# H$ L" l y5 U. e
在外打工的阿根日轨不想结婚,提议让二弟先结,但拗不过父亲的心意,还是回老家相亲了。阿依知道,大哥结完婚,二哥也快了,家里拿不出那么多彩礼钱时,势必要把她“卖出去”——为儿子娶媳妇花的钱,要靠嫁女儿挣回来。7 N K% g: d7 c" k
阿依身边几位十五六岁的朋友,一个个都嫁人了。初二那年,经常跟她讨论作业的女同学突然辍学,嫁给一个大自己7岁的男人,15岁就怀孕,又因为身体状况不好堕胎。还有一个朋友订了娃娃亲,也快要结婚。* {4 s1 |) I" g' F; T& y
2023年夏天,阿依在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后辍学了。父亲说过很多次,她不能再读书,不会为她交学费。“我爸说女孩子念书没用,以后都是要嫁人的。”说着,阿依突然仰头大哭,“我也不愿意嫁人,我必须得嫁。就是(因为)没钱。”
$ }# ~8 l$ U# g1 F, w# |7 s W7 \ 家中出事以后,阿依的母亲身体更虚弱了。二儿子在外面打工,她需要阿依扛起大部分农活。但再过一两年,她还是会把阿依嫁出去,“没办法,要给老二讨个媳妇儿”。+ p0 j. A3 w! Z6 O" z+ _# C) z
打算收多少彩礼呢?她想了想,三四十万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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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K' y2 l7 m' e% g$ Z, h2024年4月,凉山州普格县,阿根子组的妻子在家中牛圈旁。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摄) X( W; e. ~% C' x
“我们两个合不来”- W, E4 b) w ~5 y( [7 F$ `
“我不敢想象(阿根日轨会杀人),我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。”2024年4月下旬,冉英英在电话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父母的死成为压在她心底沉甸甸的石头,“我很自责,要是一开始不喜欢他(阿根日轨)的话,也不会出那么大的事”。7 ]* L j7 F0 S; _# {
在冉英英的叙述中,父亲找彝族祭司算出来,她在2022年不适宜结婚。于是,订婚仪式后,她跟随阿根日轨前往东莞打工,婚前同居,计划过了2022年再安排婚事。! T+ a8 c) ~* O) c, d' K& N+ p
不料,在东莞的电子厂工作刚过一个星期,冉英英就逃跑了。“他用巴掌一直打我,用脚一直踢我的肚子。”冉英英称,不记得打架的原因,她也还过手,但“打不过他”。
& }9 c: D/ A0 q# a+ r “从这时候我就已经想过离婚了。我们两个合不来。”冉英英意识到,这桩婚事当初订得太仓促,以至于她没有时间了解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- X% ^0 u* {0 B2 G* J) q
阿根日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在阿依的描述中,阿根日轨温柔得像个女孩子,“他从来不打人的”。冉英英来家里时,阿依听到她与哥哥吵过架,哥哥埋头听着,话很少。5 d- B5 ~$ i$ M6 t' a1 ]- t
在彝族的婚姻习俗中,一旦举行订婚仪式,双方便不得再反悔。提出悔婚的一方将为违约付出代价:赔偿对方高于彩礼的金额作为惩罚,往往还伴随着遭人非议的羞耻感。
6 Z& s2 j4 N: } “做决定的过程中,身边没有人支持我,他们知道我在挨打,也让我回去。”冉英英觉得委屈,她向母亲展示自己被打的淤青,母亲心疼地哭出来,但仍五次三番地劝女儿不要再犟,回到阿根日轨身边。
( A( m' t# Q- ~ E1 n 父亲冉拉发冒火,“不懂事,想嫁就嫁,不想嫁就不嫁了,这婚要是离了,我们还得退人彩礼。”冉英英回忆。8 c+ m' M0 Q! F
就连同样挨丈夫打的姐姐也劝她听话。“我们当时说了很多次让她回去,都拿了人家彩礼了,你不回去怎么弄啊?”与冉英英不同,姐姐接受了父母的包办婚姻,“谁都会被打的,过一会儿气就消了嘛”。( A g- x" c/ b
姐姐说,冉英英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性格,有事儿憋在心里,脾气犟得慌,拿定的主意怎么都劝不动。逃回家的冉英英找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,躲开与父母相处的时间。阿根日轨到宁南县寻她,她也不见。
2 ]- ?4 k! u+ m& W3 ^/ m9 Y( J# x$ j 每天上班时,悔婚的想法一直盘旋在冉英英脑子里。“我回去他又打我,不回去我爸妈一直骂我。”思来想去,还是不回的好,“反正爸妈不会打我”。: W" N2 Y6 i) \2 S `2 L
冉英英知道,自己给父母添了麻烦。她曾听到父亲在电话中与阿根子组吵架,阿根子组的口气并不好,说阿根日轨以后会懂事的。冉拉发吼:“你儿子都大我女儿几岁,怎么还不懂事?”: j8 u2 i4 J$ z: u9 z
经历大半年的冷战,阿根家到底还是同意退婚了,唯一的条件是,冉家尽快退还彩礼。在那之前,冉英英的外婆去世,阿根子组带儿子前去吊唁,上了一万多元的礼金。这就意味着,阿根家因为这个未过门的媳妇,前后花费超过了38万元。
3 b, P) c" A' l: |* O% F+ i0 H 也是那段时间,冉英英的爷爷奶奶、两个叔叔才晓得这桩婚事。冉拉发在一次回老家时轻描淡写提了一句,他把女儿给了普格县的一家人。6 R, C5 {+ o6 V+ m9 R7 Y# P
“如果不是订婚彩礼这个事情闹出来,我还以为冉英英在上学。”冉拉发的哥哥冉拉日想不通,为什么嫁女儿这种事,亲兄弟都不通知。等他知道时,已经在退婚了。
2 c, o! W5 F* }) ]: u 算下来,冉拉日好多个年头都没跟冉拉发来往,他对这个弟弟捉摸不透,两人时常谈不拢,各过各的。据他介绍,六七年前,冉拉发看种地不赚钱,从农村举家搬到宁南县城,租一处房子供小儿子读书,做些粉刷墙面的小工程,其实没混出什么名堂,生活窘迫。
) l0 C1 l3 q( W+ @! R6 v 家族里十五个弟兄,只有冉拉发因为上学辛苦没念书,最后落了个文盲,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。在亲戚们模糊的印象中,冉拉发爱面子,脾气暴,但心地不坏。他出手阔绰,手里时常存不住钱,有回宴请朋友就花了一万多元。) t. W8 t' p) w% {. h/ H
在当地过往的历史里,如果两家矛盾被激化到一定程度,会动用家族势力解决问题,难免打打杀杀。如今,这种现象已经不多见,但冉拉日还是担心。他听过几起因为彩礼引发的纠纷,好像还出过人命。- Z- O1 X0 S% F9 p Z* U
冉拉日叮嘱弟弟,一定要把阿根家的彩礼钱给退了。“不把这个事情办好,后面可能会出事。”4 g5 W8 ]) m1 \5 r0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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冉拉发和妻子生前照片。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摄3 p& x( N% {0 i4 y
讨价还价,商退彩礼3 P. U+ s ^8 i3 \$ R5 Q
2022年10月,阿根子组带着儿子两次前往宁南县,找冉拉发要回彩礼。当初介绍两家结亲的两位媒人也帮忙讨钱,两次沟通都失败了。" A9 S, A$ M( O& _; P
“他(冉拉发)没别的啥子话,就是一句,没得,我不给就不给。”一位媒人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,阿根子组当时就警告过冉拉发:“你不还钱,你也吃不去(吞不掉)我的钱,一辈子你都吃不去。”
) Q% K) a) w+ {$ \6 S N+ s 阿根子组想到一个法子,他在普格县寻了个名叫拉见的人做中间人,这人擅长调解。更重要的是,拉见跟冉家攀着点亲戚关系,冉家或许因此能顾点情面。5 J, M$ m; I$ ` T2 U6 D2 V
2022年11月的一个傍晚,两辆汽车、一辆摩托跑了两百多公里路,停到了冉家门前。阿根子组带着两个中间人,以及家族内亲戚一行九个人从车上下来。
; ~7 ]' o1 r# _4 i 这天,冉拉发的弟弟冉鲁华代表冉家,跟中间人沟通。他劝两方都不要冒火,自己来谈要退的彩礼金额。按调解规矩,当事双方要分开距离,冉拉发夫妇和女儿进了里屋,阿根一家在大门外面围成一圈烤火。2 l0 I5 w' F( s: S1 H( P
其实,在阿根家到来前,冉拉发夫妇还在做最后的补救,希望女儿顺从婚事。冉鲁华也向冉英英承诺,只要她愿意回去,自己来跟阿根家沟通,让他们把做错的地方统统改掉。4 x2 \% k0 A4 `% |, o8 A+ s
“凭良心说话,我们已经拿了人家好几十万,这对农村家庭来说还是很大一个数字,所以想着让她回去,免得这个事情闹大了不好相处。”冉鲁华说。8 q# R' N) z- V! P3 @" p+ c
看冉英英铁了心要退婚,全家人断了不退彩礼的念想。但退多少合适?冉鲁华在外面闯荡多年,早已经不再受那套翻倍赔偿彩礼的规矩束缚。他认为,冉英英已经跟阿根日轨有过一段同居生活,就不可能按原价退回彩礼,在当初交付的35.6万元彩礼基础上,怎么也得少退几万。
2 M$ Z2 `4 F9 L- g 谈判第一回合,冉鲁华开价30万元,拉见和搭档当即拒绝。冉鲁华往上加两万元,称不愿意就走。两个中间人出门私语,问过一趟阿根子组,跑回来说,希望再涨两三万元。
; L% r+ i) J/ m( r. {( O+ p: U 冉鲁华感觉时机到了,他对冉拉发夫妇说:“退33万,你们要是不愿意,以后我也不掺合了。”冉拉发夫妇同意了。
0 z0 i) ~( P5 m6 Z 面对两个中间人,冉鲁华放话,就退33万元,多一分都拿不出来。“不愿意就去起诉,你两个到哪说都行,我不管了。”
+ U+ P. n% W: O! i, m 中间人又往外跑了一趟。一同去的媒人记得,阿根日轨全程没有吱声,他的母亲表情难过,咕哝着一年都挣不下3万元。此时,阿根日轨的弟弟阿根此呷做主了,“算了算了,让给他吃咯,33万可以,出事了大家都不行”。6 n! w% J2 V% D$ W1 R5 N
双方约定,等冉英英再次嫁出去以后,33万元彩礼钱如数退还。在当地,女方退婚或离婚,普遍会等再结婚收到新的彩礼后,才能全部退还上一笔彩礼。按照习俗,下一任丈夫付的彩礼,须涵盖偿还前任彩礼的数目,所以会出现女子“越嫁越贵”现象。
) S5 @! `! F* V1 o 时间到了凌晨两点。女人们搭起锅灶煮饭,冉拉发从邻居家拉来一头八十多斤的小猪宰了,煮坨坨肉招呼大伙。这也是彝族的规矩,在一桩矛盾调解好之后杀猪宰羊,双方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吃顿好饭,昔日的矛盾烟消云散。
& ]% `, ? e) ~) U/ a2 Q$ t 冉英英终于轻松了。几个月后,她在一场同学聚会上认识了后来的丈夫。这一次,她主动告白,“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,我喜欢他”。冉英英说,这是她自己掌控的一段恋爱,比包办婚姻好得多。
0 o& I" D. W0 H" M# _6 i" K0 S# S2 ] 冉拉发同意了女儿这门新的婚事,他定下了比以前更高的彩礼钱,38.6万元。/ a' r2 L8 v) \, m5 r9 v
“你吃我的,我吃谁的”4 d( t! j+ o1 x
时隔一年,2023年11月9日,阿根子组等来了冉鲁华的电话,可以取退还的彩礼了。
, Z" [6 A8 k( x3 a& L 这天是冉英英大婚的日子。“本身(冉拉发)钱不够,从那家(新的亲家)拿来剩余的11.5万彩礼,就凑够了。”冉鲁华想自己去送钱,免得兄嫂直接沾退彩礼的事,但冉拉发没有同意。“他说有几件衣服的事情要自己去说。”7 H! Y3 V. H9 z9 {: }
与阿根日轨订婚后,冉英英在阿根家住过几天,落了几件脏衣服。在她执意悔婚之初,父亲就问过她关于衣服的事。
9 _, G7 w# x( p8 p( ? 婚礼那天,父亲第二次问她,在阿根家落了几件衣服。冉英英告知,有两件T恤、两件裤子、一件外套,还有一双鞋子。
7 ~8 L0 ~. s9 v- L2 ? 另一边,阿根子组带两个儿子和几个亲、表兄弟,动身前往宁南县。阿根此呷记得,那天哥哥高兴,“他说现在有移风易俗了,拿了这笔钱,回来娶媳妇儿能便宜咯”。2 M' c0 _5 b1 u* `+ P$ ^1 j
次日下午,中间人拉见和搭档见到冉拉发时,冉拉发拉开一个鼓鼓的书包,里面全是现金。“33万都在这了,衣服拿不来就扣10万。”冉拉发表明,他怕阿根家拿女儿的旧衣服去“做迷信”。
9 N P, `* L( @8 y% o5 l; K 冉鲁华猜测二哥的想法,是担心阿根家会用老凉山一种古老的巫术施咒:请祭司在一个人的衣物上诵经,给衣物的主人及娘家人带来噩运。冉拉发的两个女儿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父亲一直相信“做迷信”。. Y% u% ^* A+ c% ~, R( A
“哪有个迷信啊,这就是个借口。”拉见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,当天他只带了冉英英留在男方家的一件黑色衬衫,屋头里实在翻不出其他衣服。他提出自己花1000元买下这三四件衣服,被冉拉发拒绝。
, ^% }7 M0 D* `& H 冉拉日也听与弟弟同去谈判的侄子提过这件事。“我兄弟就不干。衣服拿回来,我不少你一分钱;拿不回来,一套扣2万,五套就是10万块钱。”
$ q, Z- ?/ p, j" [ 谁也说不清楚,冉拉发的这个举动,到底是深信女儿的衣服留在阿根家会被用于施咒,还是为暂不还钱找的理由。但可以确定的是,除了一包33万的现金,冉拉发夫妇的账上确实没有钱了。冉拉日在事后查询这对夫妻名下的两张银行卡,“一张有6毛5分钱,一张有5毛钱”。" E y/ e# x1 d4 W% B
两个中间人实在没招,他们去派出所以遭遇诈骗为由报案,没有走通。“警察跟我两个说,没有打架杀人,都没得啥子事情,你们自己好好给调解。”
9 ]0 g$ d& }1 W 二人继而求助冉鲁华,对方回复:“家里忙,你们去法院起诉吧,现在都有婚姻法的。”
d9 p$ G* ]" h' W3 l 阿根子组的弟弟阿根此呷说,他们也试图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。前两次媒人沟通失败后,就去过律师事务所打听:首先要交一笔律师费,再交一笔调解费用,尽管如此,也不保证能一次性追回这笔彩礼。
: W( ]$ g0 M/ G- q1 ?4 c9 C “律师说,如果他没有房,卡上没有钱,可能要十年八年才能还完,一年还几万块钱,慢慢地还。”让阿根此呷觉得麻烦的是,打官司除了费钱费时间,还需要他们写一份起诉状:“我们都不认字,电脑也不懂,咋个写?”& A7 x0 F! S; L
阿根子组也对律师的答复不满意,毕竟儿子还急需这笔钱讨媳妇,“太麻烦了,太麻烦了,就慢慢地商量吧”。- x: s+ C. _+ @1 J E# z( w4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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凉山州宁南县城,茶楼通往麻将馆的二楼走廊。南方周末记者 郑丹 摄
/ D: l4 k9 x3 @( N# } 如今眼看要拿回彩礼了,又横生枝节。2023年11月11日一大早,拉见在宁南县城的茶楼再次与冉拉发夫妇谈判,衣服的抵扣金额被出乎意料地抬高到15万元。; _+ A$ {# s+ R2 n; q! h" O
拉见和搭档提议出3000元买下这几件衣服,再次被冉拉发拒绝。沟通无果后,两个中间人彻底放弃调解。按照规矩,他们要当着两边人的面有个交代。3 e! Y& O! `* l* o4 G( i
“我们说不好咯,你们另找个人说吧,叫你亲兄弟过来,喝一杯酒就散咯。”拉见拨通阿根子组的电话,说明自己和搭档将退出调解。2 H L* _- m( O/ i( A, v/ f- F0 ~, D: M
之所以叫兄弟过来,拉见解释,害怕阿根子组过来两边起冲突。然而,最终出现在茶楼的还是阿根子组和阿根日轨。
( ^7 s2 Y2 [6 J$ y- j' E 茶楼人声鼎沸,阿根父子与冉拉发夫妇隔着桌子相对而坐,谁也没有急眼。拉见泡了一壶茶,两家都同意另寻中间人调解,六人一齐举杯。1 E8 R R6 s4 y! A- L
礼毕,两位中间人起身下楼。两分钟不到,他们看到了恐怖的一幕——阿根子组在二楼的麻将馆门口,举起一柄沾血的刀子大声吼:“你吃我的,那我吃谁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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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张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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